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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四章知識份子的良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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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四章 知識份子的良心

“看完了?”

池修之起身,沈痛地點頭。

顧益純已經激動過了,此時表現得很淡定:“說說看。”

池修之沈吟道:“這不是道理,但是太誘人。從來沒有這樣做的,所謂君臣父子,君君臣臣父父子子,君既明臣則賢,父既慈子方孝。譬若一國之君昏聵無能,而臣下只知唯唯,則國亡可期。若為父者不明事理,或是謀逆,為子也當同謀?”

他說的才是真正的“封建倫理”,說的是為君為父,固然有極大的權威,也當負有義務。講究個制衡、制約,再不喜歡世家,池修之也得說,必須有一個能夠制衡君權的東西存在,否則君權就會發展成一個怪物。眼下世家就是起著這樣的作用的,而取代世家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成熟,同時,世家裏也不是沒有人材的。比如顧益純,比如李神策,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。

顧益純道:“你仔細琢磨這些道理,要有理有據,最重要的是,能讓人君聽得進去。”

“敢問先生,這是何人所著?”

“一個狂生,叫梁橫,自稱是為家中嫡母所不容……”說著搖了搖頭。

“那就難怪了,”池修之與李神策混得久了,也染上了些毒舌,何況他本來就很犀利,“公報私仇呢這是!其人不得志,便仇視比他光彩的人,要不是他還要借聖人的威勢,只怕,嘖嘖,天下除了他就沒好人吧?”因顧益純也是庶出,他就沒再說嫡庶的問題。

顧益純失笑:“忙你的去吧。”

“先生,阿琰——”

顧益純一手扣到學生的腦袋上:“未婚妻當然是養在準岳父家的。”

池修之蔫了。

顧益純心說,你那準岳父,大概也在頭疼這個梁橫的學說吧?唉,這是會為亂天下的學說,不能不駁呀!說不得,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了,想了想,取了枝筆,開始默寫。顧益純真是知識份子的良心。

鄭靖業確實比較頭疼。梁橫的理論誠如池修之所說,是歪理,但是皇帝很難抗拒,一不小心就要淪陷。要想對抗君權,光憑相權是不行的,因為臣權世襲,相權則不是,這麽說來,世家還真是……促進民主共和的好物了?

口胡!

鄭靖業把三子鄭琛、長孫德興、次孫德安、沈默者德平、八卦臺長德謙、幼女鄭琰統統叫到了書房,一指一旁的小案,對德興道:“你坐那裏,我說,你寫。”案上筆墨已備,室內再無閑人。

鄭德興,理一下袖子,提筆凝神,聽鄭靖業說了頭一句還不覺得什麽,沒寫三句,手中的筆叭嗒一下就掉到了書案上,雪白的紙染花了。鄭琰眼睛睜得大大的:這理論怎麽這麽熟悉呢?不是吧?

鄭琛差點沒跳起來:阿爹,您老沒發燒吧?說這樣的胡話!

這三位有這樣的表現,足以證明鄭靖業的表現實在是與眾不同。他在背梁橫的理論呢。

鄭靖業看了長孫一眼,鄭德興揀起筆,胡亂又扯了張紙,重新謄抄,抄得差不多了,鄭靖業接著說。鄭德興越寫越冒汗,鄭琛幾乎要坐不住了。鄭琰已經聽呆了,鄭靖業說的這些在她看來只是個雛形,她知道的比這更全面、也更禍害。

直到寫完了,鄭德興一語不發地雙手捧給鄭靖業,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。

鄭靖業道:“你們都聽到了?怎麽看?”

鄭琛先發言:“阿爹,這萬萬不可!”

時代發展至今,自有它的一整套理論體系,尤其是社會構成與道德規範,此外禮法也已經很全面。今天鄭靖業說的這些東西似是而非,看起來與既有道理似乎是一脈相承,還表述得更加深刻,實則走上了相反的道路。

“說道理。”

“這、這、這分明是令天下無士。”鄭琛憋了許久,方才憋出這一句來,德字輩的一齊點頭。作為男人,鄭琛比較看重君臣關系這一條,父子什麽的描一眼,至於夫妻嫡庶他給扔一邊了。反正他沒庶弟,他也沒庶子,先不管了。

鄭靖業問女兒:“你看呢?”

鄭琰比較關註婦女權益,卻也知道現在不是主要說這個的時候,它們是一個體系,頭一個不成立,後面的自然沒有辦法推行。就像奸臣是個系統工程,社會道德風俗也是一個整體。鄭琰受到的沖擊比較大,慢慢琢磨著說:“皇帝喜歡。誰不喜歡當家作主?”

鄭琛有些著急,也不得不承認,他妹子說的對。

鄭靖業的目光放到了德興身上,鄭德興道:“這不是天下興盛的道理,是會亂套的!”他的基本功還是紮實的,慢慢地說,“君臣界限過明,難以交心,君臣不能一心,則鮮有聖君而賢臣絕跡。嫡庶界限不明,則家室不寧。”父子什麽的,他沒說。

鄭琰接口道:“朝有大臣,七十而致仕。皇帝是要做到死的,父親也是。”人不可能永遠正確,也不可能永遠把握住一切,當官兒還有退休的時候,為什麽要讓你退休?不完全是遵老敬賢,還有可能是因為你快喪失勞動力了,不管是體力還是腦力都在衰退。不再那麽可靠!所以,不可以有絕對的權利,那樣會把航向帶歪,絕對會!

謔!鄭琛把身體從妹子那個方向往外扯一扯,被驚嚇到的樣子。

鄭靖業沈著臉點了點頭,又看德平。

鄭德平不能再沈默,慢吞吞地問:“這是您的意思麽?”

鄭靖業眼睛裏露出笑意來:“一個狂生。”

“別人知道麽?”

“我還拿不定主意呀!”他甚至不能跟黨徒們說,萬一其中有一個想討好皇帝的,這就是現在的墊腳石,鄭靖業也要變成壞人了。他只有跟自家孩子說,還得選比較靠得住的,比較有眼光的,讓他們心中有數,早做準備。一人計短,二人計長。能有辦法掐滅這個歪理邪說最好。

鄭琰沈聲問:“阿爹怎麽看?”

鄭靖業唇角一翹:“彈彈手裏的紙,這小子,想出名想瘋了!”

子孫們如釋重負,鄭琰卻開心不起來。從理論上來說,新興階層的興起是不可阻擋的,逆歷史潮流而動,是螳臂擋車,只有死路一條。現在世家必然倒臺,隨之而來的勢力而沒有成熟。按照鄭琰的知識來看,未來將是所謂讀書人的天下,這些人,最後會變成一群很奇怪的人。

法治比人治更好,但是,如果這個法是惡法,就壞菜了。考試取人,比推薦更科學,但如果考試的內容不正確,比如,考這幾張紙裏的東西。理解不深刻不給做官,怎麽樣?

鄭琰覺得,這幾頁紙代表的是更深層次的黑暗。一些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又被翻了出來,如果照著推廣下去,大概最後就該是女人裹腳、男人變受吧?

她仿佛看到了一幅畫,一半盛唐一半晚清的對拼,從萬國來朝恨不能生中華國,到八國聯軍誰都能踩兩腳。

不是敗在科技上啊,是敗在思想的閹割。

不好意思,激動了,這孩子以前愛國主義教育學得太好了。

鄭琰比鄭靖業還重視這幾頁紙:“請阿爹明示,何人有此議,現在又有多少人知道這個?”

鄭靖業很簡明扼要地解說了一回。

這就不好辦了,如果梁橫同學到處講學,宣揚理論,相信很快就會聚起一批信徒吧?

不料鄭琛卻道:“那便好!他還成不了勢。”

鄭琰反對道:“可不好說,單就夫為妻綱,你不樂意?美死你!”

鄭琛啞了。

鄭靖業一擺手:“你們知道就罷了,散了罷。”要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商議出個結果來,鄭靖業也就不用這麽惆悵了。

鄭靖業後悔了,他想殺了梁橫。這個禍害!他越想越不對勁兒,雖然他也是依靠皇帝的,但是卻不想當皇帝跟前一條狗。還有,梁橫這樣心狠,其志不小,自己是宰相,恐怕是他的目標吧?或者說靶子?此人不得志便罷,一旦有機會,必須會垂涎於首相之位的。這樣一個急於表現自己的人,這回被忽悠走了,一定還會找機會出差的!

不知道現在動手還來不來得及?就算這論述洩漏出去也沒什麽吧?世家更急,會更想梁橫去死吧?

鄭琰還是有辦法的:以輿論對抗輿論!迅速搶占話語權!普及教育,開啟民智!可以打造一個士人集團,不是麽?“民可,使由之;不可,使知之。”

鄭琰落後一點,留下來想與鄭靖業說話,正要說話,不期然看到了鄭靖業顯得冷酷的表情。鄭琰對上父親的眼眸,突然福至心靈。

“阿爹……”鄭琰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口氣也能用‘弱弱的’來形容。

“有些事情,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。”

鄭琰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,這是一個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上位者,是殺出血路登上權利頂峰的人。心頭一顫,低下頭來。她本能地感到害怕,或許沒猜到鄭靖業要做什麽,但是,肯定不是好事兒,這股殺氣,她終於知道什麽是“殺氣”了。殺氣不鋒銳,只是讓人膽寒,鄭琰汗毛都豎起來了。

卻聽鄭靖業道:“你是個聰明孩子,有些事情我總不想讓你沾染,總想著,阿琰少知道一點吧,她會過得快活些。”

鄭琰大氣也不敢出,親生父親的氣勢,讓她感到陌生。鄭靖業應該是慈祥的,她還記得,小時候鄭靖業還給她梳過頭發。現在還會跟池修之鬥氣。鄭靖業現在的面孔,讓她很不適應。

“阿爹。”鄭琰又叫了一聲。

鄭靖業是有責任感沒錯,對於梁橫的理論他也不喜,認為這是與正確的道理相悖的,是要掐死的,最好不要有人去理會。但他更會取舍,在權衡利弊之後,他決定,即使讓皇帝知道有梁橫這檔子事兒,也要弄死這貨!當然,他的手要幹凈,可以讓世家去做嘛!都不是好鳥,你們咬去吧。再咬,我也是宰相。或者,世家贏了,自己更能跟皇帝走得近一點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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